第208节(3 / 4)
他下面两个弟弟一个妹妹,都是我在景洪看着长大的,一个月四十块不算什么,能帮一把是一把。当年苏苏生景生,他妈杀了一只老母鸡,还奶了景生大半年,这份情一直没还上。”
凌队牛饮了大半杯水,抹了把嘴:“你都寄了三年了,别再寄了啊,陈大嫂拿你给的钱开了个米线店,生意还行,建军二弟进了我们队,两个小的马上也都毕业了,你就管好你自己就得了。”
——
夜里,景生和斯江拎着蛇皮袋从医院出来,门口宵夜摊头正生意闹忙,污水从上街沿流到马路上,一股炒面的油镬气扑面而来。隔了一道大门,医院里面和外面像是两个世界,家属们似乎只有出来了才能松口气,进了那道门,每个人都只能身不由己。
“饿伐?”景生扛着蛇皮袋,看上去有点滑稽。
“不饿,”斯江背着书包捧着剩下的鲜花饼,“大舅舅做了这么多了不起的事,家里一点都不知道。”
“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,”景生想了想,“不过,囡囡,我现在觉得做一个好人总归还是不错的。”
这句话有点没头没尾,斯江却听懂了,挽住了他的胳膊:“阿哥也是很好很好的人,打过老流氓,帮过小姑娘,还救过同学。”
景生笑道:“我都是为了自己,和爸爸不好比。”
“南南老早就说过,大舅舅才不像流氓,是游侠,看来还是她眼光准。”斯江感叹了一句。
想到顾东文跟自己说过的明里暗里的荤话,景生嗤笑了一声:“他就是个正宗的老流氓,流氓里的好流氓而已。”
斯江不爱听这话,掐了景生几把。
“当心啊,再掐要硬了。”景生瞥了她一眼,捉了她的手往裤袋里放。
斯江大大方方地撸了一把:“小流氓覅骗人,明明是软咚咚的,有本事侬硬硬看。”
“对不起,不敢,没本事。”
两人在公交车站傻傻地笑个不停,裤袋里的两只手纠缠来纠缠去,密不可分。
斯江仔细想了想,景生几个月来还是第一次开这种玩笑,她忍不住问:“你好一点了?”
景生长长地舒出一口气:“嗯,好多了。”
日子还是要往下过的,他还是能笑的。
北武和东文去香港这天,斯江第一次看见卢护士哭。
虹桥机场里人满为患,高大瘦削的兄弟俩在安保入口笑着转身挥手,渐渐被无数人头湮没。斯江被急着赶飞机的乘客挤开,差点摔了一跤,景生护着她退到一旁。卢护士却固执地抿着唇钉在原地,不停地被人推来搡去,还被骂了好几声。斯江知道,那个位置能看到最远。
这一波密集的人流过去后,周遭突然空了下来,港澳国际入口前,几乎只剩下他们几个。卢护士转过头来,看到景生和斯江关心的眼神,扯着嘴角笑了笑:“你们还没走啊?”
“等你一起。”景生从裤袋里掏出手帕,大步走过去蹲下身,把卢护士皮鞋上纷杂的鞋印擦拭干净。
卢护士吓了一跳,腿一抖差点踢到景生。
“好了,走吧,伊会得回来咯。”景生站了起来。
“给我给我,”卢护士一把抢过手帕,有点手足无措地说,“我去卫生间洗一下——”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外奔去,奔了十几步,停下来仔细看了看指示牌,又调头回来往边上跑,尴尬地朝景生挥了挥手,示意他等一等自己。
斯江跟了上去。
洗手间里人倒不多,卢护士低着头在搓手帕,斯江静静地等在一旁。
水龙头很先进,是感应式的,一会儿就要抬一抬手才能继续出水。
卢护士搓得很用力,肩膀背部都在动,但动的节奏越来越慢越来越慢,水声渐渐停了。
她弓着背,手撑在了洗手盆里,肩头细碎地抖动着,渐渐整个人像被线吊着的一副骨骼架子似地,抖若筛糠。
斯江犹豫了一下,没有上前去。镜子里的女人低着头,透明的鼻涕垂下去很长一条,随着她身体的振幅不断抖动,像香港喜剧片里某个毫无道理的片段。可悲伤太过满溢,斯江的泪水也不禁夺眶而出。
那条擦过皮鞋的手帕皱巴巴地捂上了女人的脸,又在水龙头下被不断搓揉,它无能为力地承受着这一切。许久之后,帕子被绞得再也滴不下一滴水,被拉得横平竖直后叠成一块四方方的豆腐干。
“走吧。”卢护士又回到了昔日那个寡言少语柔和到不起眼的普通女人。
机场大巴的最后一排,送机的三个人默默无语。一架飞机轰然起飞,冲上蓝天,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看了过去,红了眼眶。
顾东文说,他想死在澜沧江边,让景生把他的骨灰撒入江中,和苏苏合葬,也不能算是合葬,是他死后也要去追随她经过的每一处险滩,沉入的每一块礁石,融入的每一粒砂砾。
斯江从来不知道,大舅舅有这么好的文采。
顾东文哈哈大笑,说他只是说了心里想的而已,哪是什么狗屁文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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